那天也许他还说了些别的什么,可是我当时能够理解的词句并不多,于是经年累月,我脑海里留下印象的只剩下这句话。
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他的厌恶来自何处,我依赖他,只是因为他陪伴我的时间比谁都多。
真正知道原因是我刚上小学的那个秋天。
老师安排了第二天交班费,十块钱。我放学早,我哥带我一起回家。到家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还没有回来。我就去衣柜里翻零钱,他们有时候会把零散的硬币放在衣柜的夹层里。我翻着翻着,从衣柜的角落里滑出来一个红色的本本,从我够不到的高度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慌乱之中,我把它踢进了床底,连同找出来的几枚硬币一起掉在地上。
我趴到地上把硬币拾起来,吹吹上面的灰尘。那个本子也被我从床底摸出来,上面明晃晃地印着“收养登记证”几个字。
我愣住了。
我意识到在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。
小孩应该都会有相似的经历。在我还小的时候,常常会有好事的老人把我叫到眼前,笑眯眯地跟我说,“小白,我偷偷跟你说,你是你爸妈捡来的孩子。”又或者说,“你爸妈要是离婚了,他们就不要你了,你就是孤儿了,你怎么办?”我努力理解他们的意思,当我越想越伤心,扔掉手里的玩具,被他们的假设吓得哇哇大哭的时候,他们就会像达成目的一样,看着我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,指着我说这孩子真可爱。我哥就在我的旁边看着我,可他往往不会反驳,只是在看到我哭了之后沉默地拉着我走开。
其实同样的话他们跟我哥也说过,可是我哥往往不会给他们他们想要的反应,于是他们把目标转移到了我的身上。因为相比我哥,我在他们看来又乖又听话,胆子又小。他们喜欢看我把他们随手扯的谎当真,惊惶又害怕的模样,而并不会意识到他们的话对年幼的我是多大的冲击。
小孩子的视角很单纯,至少对我来说,我和家人就构成了我的整个世界。而现在我的手里拿着那本领养证明,我感觉天都塌了。
我刚才弄出来的动静不小,我哥被我的声音吵到,推门进来的时候,我还捧着那个红本本跪在地上,一开口就先哽咽出声,我这才发现自己流了满脸的眼泪。
我伸手揩了一把,爬起来把手里的红本本递给我哥,带着哭腔问他,“哥,我们不是爸妈的孩子吗?”
他的眼神扫过我的脸落在我手里的东西上面,接过去展开来又举到我面前,让我看上面的名字。
白予清。
我哥的名字。
他说,“不是我们,是我。”
“是我,我不是亲生的,我跟你们不是一家人。”
他每说一句话语气就加重些,我被他吓到了,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。
可是他把那个红本本重新塞进衣柜的夹角,打开门准备走的时候,我还是壮着胆子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。
我说:“哥哥,你不喜欢家里,那等我长大了,我带你走好不好?”
他转过头,露出一个对当时的我堪称残忍的嘲讽表情,一根根把我的手指掰开。我根本受不住疼,他一掰我的眼泪就又忍不住地往下掉。
真的很疼。
“无论是你还是你爸妈,你们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,我根本不想和你们有什么关系。”
他把我的手拨开,“你知道为什么你爸妈要领养我吗?因为你爸有弱精症,他生不出来孩子。我只是个用来应付他家里人,证明他不是个废物的工具。”
我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弱精症,我只是揉着我被蹂躏得通红的手指难过地看着他。
我想着,我并不是很在乎我爸,他和我妈从我记事起就没有怎么陪过我,都是我哥在陪着我,如果能选的话我宁愿只要我哥哥。
可是我哥应该不是这么想的。
“所以你跟我其实是一样的,只不过我是个孤儿,而你是你妈不知道和那个野男人生出来的野种。”
记忆中我从没听过我哥说这么粗俗的词汇,我被吓傻了,呆呆地站在原地,连眼泪都不敢继续流。
他最后扫了我一眼,转身走了。
我看着那扇在我眼前慢慢合拢的暗红色的木门,在原地站了许久。直到天色渐黑了,才发现我的手里仍然攥着明天用来交班费的几枚硬币。
我爸妈回来的时候,看到的是还呆呆站在他们卧室的我。
妈妈问我:“你在这里干什么?你哥呢?”
我这才如梦方醒,摊开掌心给她看我拿的硬币,“明天要交班费,我自己拿了。”
她摸我的头,笑道,“就这几块钱够吗,要不要再给你点?”
我摇头,跟着她出了卧室,硬币被我手心的温度浸得有点温热,我看一眼沙发边还在换衣服的我爸爸,低声问她,“妈妈,我哥哥是怎么来的?”
她并没有听清,只是忙着手上的活计,帮我爸把换下来的衣服挂好,我看着她,又问了一遍,她的动作就僵住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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