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同个死人叽里哇啦什么呢?”范县令见衙役没有回禀,心里着实没底,跑回牢房来看。衙役脸上摆出的慈悲相即刻化作谄媚的笑,“我念叨着让书生早早投胎去,可莫要缠着我们!”“呸呸呸!什么晦气话!”范县令做官十载,护官符无外乎两个词,“借刀杀人”和“卸磨杀驴”,这两个本事抓到精髓,没有排除不去的异己。如眼下,他看着眼前是“刀”又是“驴”的衙役,生了疑心,脸上笑盈盈,道:“那一十二副骸骨,可真的都处理了?你小子不会留着后手,将来摆我一道吧?”衙役“噗通”跪在地上,“尽数都烧了,卑职亲眼所见,最后只得一坛骨头渣子,尘归尘土归土,扬在东大泽边上了。大人信我!大人饶命!卑职这辈子只求做鸡做犬,陪大人青云直上,断断是不敢有二心的!”“呵呵!谅你也不敢!”范县令一边欣喜搓着手,一边叱着:“快点收拾干净!夜里还要去倚翠楼招待京城来的大人!今日温柔乡里快活一番,明日破掉十三个命案!手脚麻利些,没你的错处!”“是,是……”衙役第三个“是”还没说出口,双眼暴突出来,滚圆的眼珠子如恶鬼索命般瞪着范县令!一刹那间,白眼球爆出血丝来!“畜生!这般无理瞪我!”范县令才骂出一句,就变作瞠目结舌,嘴再也闭不上,“啊!啊!啊——”叫了起来!只见衙役颈子上缠着一条巨大的白色蟒蛇,活活将他勒死,是以眼球暴血出来时,一命呜呼当场!刹那间,汹涌大泽之水排山倒海般涌入牢房!只书生周遭一片地面,滴水未沾!浑浊的液体从范县令锦缎长衫下淌出,他吓得跪在地上,一动不动!印堂乌黑,脸颊发紫,他肝胆巨裂,却死不瞑目。因他眼中只有一个画面,也永远只剩下那一个画面:牢里,书生浑身是血地躺在一只盘着的白色蟒蛇身上,他后背上插着一把匕首,深红的血凝在刀口,那里曾汩汩流过的血,还沿着匕首直往下淌。他该是死了才对,他已经死了才对。可白蛇口中竟吐露出一颗霓色圆珠,散着耀眼的光芒,悬在空中,书生好似受那股灵力感召,将生前未尽之言说完。他如回光返照般醒来,一手捂着那处伤口,另一手伸过去,手指轻颤,触了触那白蛇的身子,似用尽了力气,道:“若月,当年我救你时,你不过巴掌大小,如今……”他无力喘息着,望着破损牢房外已成汪洋的大泽,过了半晌才有力气将话说完:“你不似旁的蛇冷血,陷山为海,是为了救我……只是我命薄,怕是活不了了……”那白蛇识得人语,却不能说,急得直摇头,头撞在牢房的地上晃得叮当直响!书生用尽最后一分力气,抬手落在白蛇头上,轻拍了一下,好似示意她不必伤心,他嘴角漾出一个淡淡的笑,说了这一世最后的一句:“若有来生,我必不放你走……”他脸上血和着泪,眼中笑意炎炎,眼皮慢慢阖上……这辈子的最后一刻,范青许想起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:书生路逢小蛇,收养回家。小蛇贪玩,爱藏在房檐之上,好似生在房檐,于是书生笑称它是“檐生”。数月后,蛇白如盘,团在檐上,书生抬眼望天,夜阴云迷,他出口吟道:“昔有阴霾不得志,可我有檐生灿若月。”
……已被东大泽淹没的县衙大牢里,只听“嗷呜”一声凄厉的惨叫!那哀嚎发自白蛇若月,它似伤心过度,盘着的身子忽然甩出去将牢房的地面击碎!书生的尸身被抛向空中!地面震成碎石,与稻草、飞木炸开在空中,而后又落到水里,归寂于夜里暗黑的泽水漩涡。白蛇身形忽涨大几倍,“咯吱”一声,蛇骨尽断!白色蛇皮幻化成了千千万万个碎片,闪着银色光亮,飞舞在东大泽的浪涛中。漆黑的夜,吞人的墨色水泽里,白光乍眼,如星辰散落于银河。书生尸身将要陷落到水里时,那银色碎片好似有了灵魂,点点汇聚到了一起,将书生托住。而后,那银白色的光亮渐渐显露出人形来,终成了一个婀娜少女模样。那少女伸出白玉似的手臂,轻缓又温柔地将书生揽进怀里。白蛇渡劫,修得人形。他眉如远黛蹙墨,眼有波光频频,绝色姝姿,如瑶池神女落于人间。只是,白若月眉眼带着似人的忧伤,却哭不出泪来。她痴痴地看着已经死去的书生,幽幽唤了一句:“公子……青许……我是若月啊……”-------------------- 書生青許细闪的鳞片幻化成了粼粼如波光的银白色霓裳,风猎猎而吹,将少女那薄纱广袖吹得如乱颤的花枝,和着过腰的青丝,于暗夜中恣意而动。只这“枝”远比花更俏更绚,因远处,如被祭祀的范县,已淹没于浪涛,被黑水吞没的人群,早已不知去向,此间,尽是黑暗无边,只她飘在水上,落于空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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