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谁在那里?”一道很轻的、少年人的声音。
怀烛转头,门口倾泻进来的光束笼罩着一个身影,身材合中,墨蓝棉布印花长衣,灰色洒金衣带,不像是一般下人能穿的。
“足下是?”
那人托着一盏油灯,外罩了纸罩,缓步走近:“我是冯公子的伴读,是受冯公子允许进藏书楼的。”
怀烛颔首。他早听说冯微有个很亲热的伙伴,年纪比他大上几岁,行事也比冯微稳重得多,很受冯行赏识。他终于亲眼见到这个人了。
他脚随心动,沉重的镣铐碰撞发出声响。那人挑眉,将油灯向前探,立刻注意到怀烛足间的金属光泽。“庆功宴上的那个琴师?我还以为冯大人已经把你杀了。”
见他戒备的目光有所松懈,怀烛也放松下来,展颜道:“那日冯大人确实说要杀了我来着,可能他后来改主意了。”
自那次宴会上对冯行发难后,踝上新增的脚镣,加之足底因连日阴雨而绵痛不绝的伤口,使怀烛懒于动作,不过被禁足在冯行府上总比过往在阁里好些。他被关在大公子冯微下人所住的一间房里,再过两个转角就是府中藏书的屋子。他时常趁下人点卯的时候溜到藏书楼里拿两卷书读,看完再寻个日子放回去。如此倒是偷得闲了。
“我叫穆堂,尚未起字。怎么称呼?”穆堂将油灯凑近看他怀里揣着的书。
“叫我怀烛就好。”怀烛也不遮掩,摊出来给他看。
穆堂细细看罢,点点头:“进藏书楼是要大人或者公子许可的,你这样已是逾矩。再者,一楼的杂书看看也便罢了;二楼是大人的信件、公函,你若翻了被发现,大人怕是要效晋宣穆皇后故事了。你手上这几本想拿便拿吧,看完了我帮你放回来。”穆堂眼波流转,目光从书上挪到他脸上。
怀烛有些赧然。点头道谢后,从他边上侧身走过,脚镣因骤然加快的步速而当啷作响。
穆堂在原地站了会,又道:“公子每日卯时到辰时要去习骑射,我会在公子的书房。你若要看什么书,可以来书房看看,我给你拿。”
穆堂边说着边做起自己的事情来,怀烛回过头时,他正凝神在登一架梯子,往高层找些什么。漂浮着灰尘的光落在他双眉微蹙的额前。他的谈吐气度并不逊于自己招待过的那些公子哥,怀烛想着,若是穆堂有个好出身,大概也不只是做个伴读了罢。
怀烛抱书慢慢往回走,铁锈摩擦的声音刺耳得很,若无必要他不想听。回到房里往榻上一倒,痒痛的双脚总算得到解脱,怀烛就势翻身,借着一行窗板缝里照进来的光线,翻起他的《淮南》来。
没翻两页就听到笃笃的敲门声,随后门开一条缝,穆堂捧着几卷书站在那里。“居然让你关在这。”穆堂好奇道。
“怎么?”
“公子幼时禁足基本都在这,少则两个时辰,长则一天。”穆堂把门开了一条缝,捡了块石子别好,昏暗的小屋瞬间亮堂不少,“窗上的窗板也是为了禁足加的。当时大人有心把门闩做成个活的,即使从外面锁住了也能打开,却规定偷跑出来被发现一次加一个时辰。结果公子从没发现过这门是能直接推开的。”穆堂唇角有些笑意。
“或许是担心发现后就会忍不住开门逃掉,继而被加罚,才故意不去试的。”怀烛道。
穆堂点头称是:“我倒是想知道,大人是忘了门闩是活的,还是故意的。”
怀烛把双腿抬了抬,刻意发出一点响动:“我想他没忘。”他又补充道:“我的脚上受过伤,加上这个,根本走不了多远。”
“我想大人再过几日就把它解开了。”穆堂也不见外,从门缝里侧身进来,在他身边的床上坐下,“我倒挺好奇大人会把你带在身边还是交给公子。”
怀烛简单理了理床铺,为他腾出一个位子:“交给谁不是同样呢。”
穆堂歪过头看他:“我本来以为你那日对冯大人一番言语,是一心寻死,没想到……”
“心绪不定,激奋之下而已……生死之事,哪是我可以做主的。”他自离乡以来,时时所想不过是借父兄之荫,回乡隐居治学也好,考取功名牧一小县也好,总之离京远远的,过每个平凡的世族子弟会过的日子。那日骤闻父亲冤死、兄长远贬垒章,纵逃回故里,族中恐怕也不会认这个士节已失的族人,他无枝可依,又将何为?一时心下大恸,与冯行的诘难确实是邀死的义愤之举……却没曾想冯行反将他保了下来,收在府中。大约他的生死去就尽在旁人手里,这样想来,他反倒平静自适了。
“若特意关一个区区琴师在府里,那才奇怪呢。”穆堂道,“我是在大人府上长大的;你是新人,与我不同,怕是有更多机会。”他的话说得听来漫无边际,一双眼睛却分毫不闪地注视着他。
怀烛眼睫闪烁一二,垂下头去躲。穆堂的意思当然是很明白的,冯行不只是把他作琴师而已,或许充作他儿子的爪牙养着,也未可知;那便是更多摆脱伎子身份抛头露面的机会,也就是逃走的机会——那穆堂这话是什么意思呢?这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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