持住当下的平静:“你要我怎么办才好。”一种带着压抑的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,明曜低头望着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腕,声音发涩,喃喃道:“抱歉、抱歉……”可她越是道歉,云咎手掌的力道就越紧,明曜终于察觉出他的不对劲,有些无措地蜷起双足。事实上,她有些无法理解云咎此刻究竟在想什么。与千年之前的云咎相比,此刻眼前的男人更加冷淡平静,他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幽暗的眸底,仿佛无边无际的大海,在浪潮来临前没有半点波澜能够兴起。明曜只能猜测,他或许仍然在为自己对北冥的袒护而不悦。她心里清楚,魔渊与天道之间的距离,是她和云咎之间横陈着的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,即便她再如何躲避,也终于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了。她的昏迷和回溯,只不过是为这一刻拖延了一些时间而已。明曜沉默了片刻,被云咎握着的手腕轻轻挣扎了一下,自他的掌中脱离而出,她抬头朝他笑起来,眼波温柔而坚定:“云咎神君,我……很感谢您将我从北冥带回西崇山。是您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世间,看到了太阳、云霞和永不枯朽的春山。我很喜欢、很喜欢西崇山,但是……我出生在北冥,我的至亲,我的家人,也都在北冥。”“我会替他们赎罪,我会挽回东海龙族逝去的东西,”她轻声道,“哪怕您不认同,这也是我一定会去做的事情。”明曜深深望入云咎的眼睛,在他的注视下抬起手腕,一字一顿地说:“所以……请您收回这道咒印。”片刻的沉默之后,云咎忽然短促地轻笑了一声,他抬手重新握住明曜的手腕,像是抓住彼此间唯一的牵扯。倏忽,云咎掌中施力,一把将少女从床榻上拉了起来,纵然神情依旧冷淡平静到无懈可击,可他的动作中依然透出了几分令人不安的急迫。神明并没有收回咒印,反而拉着明曜走出沉水宫,然后化为一道疾电般的浅金色光影朝沧澜庭直奔而去。沧澜庭外,执法神布下的结界骤然洞开,下一瞬,铺天盖地的恐怖神压自宫宇上方压下。暮浔原本正坐在沧澜庭偏院的亭中,与一名梳着蝶髻的小姑娘对弈,感受到周遭神力的变化,他脸上浮现出了几分复杂的神色。暮浔将指尖捻着的黑子往玉匣中一丢,抬手饮尽一旁酒杯中的残酿,朝那小姑娘展颜一笑:“对不住,我得去受刑了。”小姑娘仰头望着暮浔,杏眼圆脸的幼气长相,偏偏带着一种极度割裂的沧桑气质:“冥沧,若再次回到荒幕之畔,回到你初次听见我心声的那个时候,你还会回应我吗?你有后悔过吗?”暮浔,或者说冥沧偏过头,将酒盏掷回桌上:“有什么好后悔的。小魔魂,你难道不觉得,在这里的一日,比在北冥的千年万年都要值得吗?”“我只是败了,不是错了。”青年挥袖起身,在路过小魔魂身边的时候轻轻按了按它的肩膀,他的声音很低,很稳,已经褪去了两人初见时那种稚嫩清朗的少年气:“……对不起。”小魔魂紧紧握着手中的白棋,不敢转头去看眼前那张与曾经截然不同的脸。直到肩膀上的重量消失,冥沧细微的脚步声消失在耳畔,它忽然张开手掌,任那枚白子从指缝滑落在地,它低头捂住脸,许久后才道:“可是我后悔了,冥沧。”它那时说,它想要一具身体,现在它有了,可是它后悔了。东海的一日,比北冥的千年万年都要值得吗?可是当年它在荒幕与少年时的冥沧无所不谈,相互陪伴的那些日子,难道不比东海的这五百年更值得吗?小魔魂坐起身,转头望向冥沧离去的方向,然后恍恍惚惚地站起身,冲出了院门。冥沧没想到云咎是带着明曜来的沧澜庭,他走入正堂的刹那恰好与他们二人对上,深蓝的眸子下移,缓缓落在明曜被牵制的手腕上。明曜在看到他的瞬间脸色微变,一声“冥沧”尚未唤出口,整个人却被云咎拖拽着往庭院深处走。云咎目不斜视地从冥沧身边经过,清冷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,全然将他无视的样子。两人一路穿过庭院走入书堂,未等明曜反应过来,云咎左手化出长剑骤然出手,刀光霹雳而过,直将沧澜庭书堂的房顶掀翻。下一刻,一阵强力的神压兜头而下,神明漆瞳冰冷地扫过一个个披着龙族子嗣外皮的魔魂,看着他们被执法神的神压震慑得无法抬头的样子,缓缓松开了明曜的手腕。神明左手虚握的长剑如流光般迅速消散,他站在明曜与那满室的魔魂中间,洁白的衣袍与神光令他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,他的视线落在明曜的咒印上,注视许久,才道:“挽回东海龙族逝去的东西么?现在,做给我看。”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,明曜身体微颤,摇头再次将手腕抬起:“您先把咒印收回。”“好让你替北冥赎清罪孽后与我割席?”云咎冷冷看她片刻,“我从未同意。”“现在的你,是在替执法神行刑。”明曜站在云咎身旁, 分明是不远的距离,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。北冥魔魂透过龙族子嗣的眼睛,一言不发地望着她, 那些小心翼翼的目光令明曜感到熟悉——曾经她在北冥的时候,那些照顾她的魔族,也是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她的。艳羡的、憧憬的、欲言又止的目光。他们在看着她, 也仿佛在透过她看向无形的天道和北冥之外难以想象的世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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