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床枕头,面se与枕套一样苍白,失了一下神,「甚麽信?」
「您写给梅莉尔的信,信中特别提到了…路易斯在您心中的位置。」我委婉且结巴地说,「档案室存有那封信的真本与一份复本,除信件本身,还有最重要的、里头的讯息。我能从中挖掘秘密,其他的传记作者也可以的。您是否希望特别处理一下那封信?唔,我是说,基於保护您个人私隐的立场——」
「噢,那个啊,」威廉笑了笑,「我不在乎,他们想怎样处理便怎样做吧。你也有绝对的自由,将那句话在传记中公开。我已老到再没必要介意俗世名声了。」
我微微一怔。他曾要求我将「恋ai傻子」的对话保密,那是为了保护梅莉尔的感受。可是他怎麽又愿意让写着「灵魂伴侣」那封信公开呢?
「况且——」他顿了一顿,神秘地向我眨眨眼,「世人也不知道那句话藏着甚麽意思,对吧?」
我凝视他澄绿se眼珠。有那麽一瞬间,他衰迈的脸容掠过了一抹奇特而极有魅力的骄傲,那往往是青壮年人才有的,像是那个我在报章见过又崇拜过太多回、还未变作「企鹅绅士」的学术风流人物威廉?埃瑟。
不,他不是年纪太老而不在乎俗世名声,是他的俗世名声已太响亮、太崇高,底下淀积的学问太丰富,任何的谣言绯闻也撼动不了。所以那个青年时期玩世的他又回来了,慷慨地亮出名声,随意挥霍。为了自己挂记了一生的人,没有甚麽不值得。更何况,时代已经不同了。
「我明白了。谢谢您,先生。」我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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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我手头的威廉传记脱槁时,他的科普遗作出版了。书名是《企鹅的时空之旅》,一本孩子也会着迷的故事书。企鹅绅士毕生积累的说故事能力都在其中了,返璞归真,艰涩的专业注释阻碍不了故事的引人入胜。
扉页印着「献给路易斯?文德森」。这是他临终时嘱人寄出给我的明信片上交待的,要我与出版社再三确认。绝大多数他的着作扉页印的是献给妻子,梅莉尔也依然健康在世,但丈夫偶尔献一本书给他的「男x灵魂伴侣」,合理之至,梅莉尔并没有表示异议。
基於nv人的某种敏感,我认为梅莉尔对威廉这份隐衷是知情的,可是她先生亦从不曾欺骗背叛她,这对学术佳偶的忠诚,数十年来传为美谈。
我带着威廉遗作与传记稿件拜访她,她照例为我沏了茶。然後我们面对面坐着,各自翻阅威廉的遗作,高龄的骨质疏松令得这位当年挺拔的nv科学家微微弯着腰。她翻到扉页,停留在那儿。
我忐忑观察着她的反应,我始终有点怕她,虽然我猜她不会挥着考古铁锹,骂我怎可以帮她先生转达这件事。半晌,她抬起头来:「珊娜,我想……」
我紧张得暗暗呼唤威廉的在天之灵,阻止他太太发怒。
「我想,他们的灵魂都自由了。你和我,这些仍活着而ai着威廉的人,应该为他们高兴。」
她泪里含笑,说的是「他们」。
那两个人的灵魂都自由了,再没有争拗、病苦、战祸,再没有俗世议论。我温热的眼眶渐泛sh润,题字变得朦胧,我迅速掩上了书,才使得眼泪及时落在jg装封面,不至於打sh了新书内页。我知道,威廉正在某个空间卯足力气奔跑着。
他正捧着这书,逆着时光的长河奔跑:奔过领取演化学会终身成就奖的那天,奔过他在分子演化学系开幕式演讲的那天,奔过新闻采访的无数镜头,以及研究室中端着一块爬虫类齿骨、反覆推敲的所有午夜,然後奔过了他初次登上「黑燕鸥号」的那天,奔入少年时的清晨日光。
那是他和路易斯约定探索世界的时刻,那时两个人都不知道,日後威廉不但探索了世界,还悠游了远古时光。少年威廉只一个劲儿扬着手中的书,呼喊着路易斯的名字。
「你看……」他跑到近处,澄绿眼瞳对上灰蓝se双眸。写下最终明信片的那刻,想必他急切地盼着再次这样深深相视吧?
——如果一个人做了很多很多,只为了搏另一个人的一笑,那麽无论这人再怎麽超然尘俗,也不过是个恋ai中的傻子而已。
所以他举起积累了半个世纪的着作,跨过天地、越过时间的企鹅故事,看路易斯绽出惊喜笑容。
「看看我为你、为我们,做了甚麽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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