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将目光放在远处,听到脚步声,是暗香带着大夫回来了。
陈大夫是个五十多岁,面容慈和的老者。他为孟悬黎诊了诊脉,观察了她的面色,询问了相关情况。
片刻后,陈大夫收回手,对孟悬黎拱手作礼,语调欣喜:“恭喜娘子,是喜脉。脉象圆滑如珠,应有两个月左右了。”
“娘子近日干呕,倦怠,都是正常的反应。不必过于忧心,好生将养便是。”
孟悬黎听了陈大夫的话,整个人像秋初的枯荷,快要开败了。她尚未回神,眼睫轻颤,手指蜷缩:“……有劳先生了。”
陈大夫接过诊金,拎着药箱便离开了。
院中,扶摇张了张口,想说什么,但又怕说错,便闭上了嘴。
暗香见此,恍然大悟,笑了笑:“想必娘子是饿了,我和扶摇出门一趟,回来给娘子做些滋补的饭食。”
说罢,暗香拉着扶摇往外走,到了门外,她停下脚步:“扶摇,你现在快步跟上陈大夫,买些安胎药来,我看娘子沉默不语,想来还在犹豫。但无论如何,为着娘子的身体,还是开些药比较稳妥。”
扶摇点点头,急忙窜到了陈大夫身旁。
视野里依旧是光风浮蕙,孟悬黎闭着眼,一点也不想接受有孩子这个事实。用饭的时候,她思绪混乱,简单吃了几口,便洗漱躺在了床榻上。
这一晚,孟悬黎翻来覆去,彻夜未眠。
她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涟涟生光,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帐顶。风溜泠泠,她的脑海像是落着树叶,寂寂中,出现了两个激烈的声音。
一个声音像丹雾蛇:你不能留下这孩子!如若不然,你将会日日夜夜想到他对你的背叛!况且,你厌恶他,恨他,难道还要养大跟他有关系的孩子吗?绝对不能留下这个孩子!
另一个声音像沉水烟:孩子是无辜的,你应该留下这个孩子。这是一条生命,也是你自己的骨肉。你真的能狠下心吗?难道你要因为恨那个男人,就扼杀属于你的孩子?你以后会后悔的。
生与死,理智与情感,像两股湍急寒水,刺激着她的情绪,蛊惑着她的选择,几乎将她吞没。
孟悬黎翻了个身,目光移向窗子,天蒙蒙亮,还传来了鸡鸣声。她的耳垂很凉,似乎在提醒着她,是时候要做出选择了。
孟悬黎缓慢起身,穿戴整齐后,走到窗边,推开了窗户。
湿润微凉的空气涌入心头,是一种新生的气息。远处天际,太阳笑盈盈露出头,虾子色的,像抹了一层胭脂水粉,水灵又可爱。
孟悬黎低敛眉目,手轻轻覆上小腹,感受着里面传来的热意。
杀了它吗?她再次问自己。
她摇了摇头,有片刻的凝滞,眼波回盼,做出了选择:她要留下这个孩子。
无论那个男人有多可恨,无论他们从前有多破碎,这个孩子,从她身体中来,之后便是一个独立于任何人的个体。
它不该成为她怨恨别人的牺牲品。从今往后,它只是她的孩子。它也只有她这一个亲人。
门被小心推开,孟悬黎回头,扶摇端来了安胎药,由于她起得比较早,脸上还带着困意:“娘子,刚熬好的,趁热喝点?”
孟悬黎转过身,接过药碗,疑惑道:“你们怎么知道?……”
扶摇笑道:“是暗香姑娘,她说无论娘子做什么选择,都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。”
孟悬黎弯起眼睛,露出笑意。药尽,她口中尽是苦涩,蹙眉道:“这药好苦。扶摇,有空陪我去买些蜜饯吧。”
“好。”
这一日午后,孟悬黎在院中晒太阳,听暗香说起从前的事:“那日,我在岸边等了娘子许久,后来天黑了,德叔找到我,说娘子和国公爷回去了。”
“我当时又惊又怕,后来……”暗香喝了口茶,想了想,“后来得知娘子平安无事,我便回家了。只不过,没多久,岭南便有了水患。我思来想去,便把娘子给我的银钱换成了米面,分给了当地的百姓。”
“本以为要流落街头了,谁知,在半路……认识了他。一来二往,我俩觉得对方都不错,便在今年年初成婚了。”
暗香的丈夫是个勤恳的木匠,但收入微薄,勉强维持两人温饱。
孟悬黎点点头,浅笑道:“你们这是千里姻缘一线牵,可遇不可得。”她顿了顿:“扶摇给你的那些银钱,你都收下,就当是我俩的伙食费。”
“等安稳了,我和扶摇便在镇上租个房屋住,不打扰你们夫妻俩。”虽然暗香不说,但孟悬黎还是觉得有些唐突。
“娘子别这样说,当日若不是您,我恐怕还在国公府当小丫鬟呢。如今虽过得清贫,但每日倒是挺开心的。”暗香笑起来。
孟悬黎也喜欢这样的日子,端起茶盏,吹了吹:“不过……我觉得还可以更好。”
暗香疑惑:“娘子的意思是?”
“日后你就知道了。”孟悬黎刻意卖关子,摇了摇头,不肯细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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