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过,听远处的木瓜树和李子树谝闲传的时候说起,这咸阳宫如今的主人好像叫什么秦王政……十六七岁,除了拜见母亲和祖母外,几乎不来后宫,宫里人丁稀少,根本没有妃子美人什么的。
所以,盼着他想起这儿大概是一个很奢侈的念头。
但,梦想还是要有的,万一呢?
大约是我做梦太虔诚,一个多月后它竟成了真——这偏僻的小院儿居然住进了一个人类!
那是个和我一样弱小细瘦的女孩子,十三四岁的样子,穿着……呃,我以前在宫里从来没见过的粗糙布料做的衣裳,后来才知道,那料子是纻麻,外头的庶民大多这么穿。
而她,是年轻的秦王游猎时,带回的猎物之一,一个郑地庶民家的女儿。
不晓得出于什么心理,被秦王丢在了这儿。
但是,这个不重要,重要的是——
“啊啊啊快看看我呀!我在这儿我在这儿,就在南边儿杂草堆里,我是棵树,是棵可以长高长大结甜甜的果子的甘棠树!”
但,很可惜,我的呐喊并非人类的语言,她听不到;我个子太小被杂草淹没,她也看不到。
我丧气得厉害,因为最近我四周的白蘩、莠草都已经长到了两尺高,叶子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密,我连它们叶缝儿漏下的阳光也照不到了。拢共五片叶子,已经黄落了两片,其余三片除了叶脉以外也快掉光色儿了,没有养分供给,根也越来越弱,我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渐渐流失的生命力……大概会死在明天罢,或者后天?
“我会死在这里么?”第二天,我听到那新住进来的女孩子站在杂草丛边,看着东边的方向,自言自语。
“不,要撑下去,多撑一天算一天。”我不知道是说给她,还是自己。
就这样,我和她都撑过了一天又一天。
到了三月初,她似乎渐渐适应了环境,不再像起初那样不安。同时,觉醒了农户家孩子的本能——打算在院里种点儿东西。
就这样,那唤作「阿荼」的女孩子开始规划院落,然后穿上旧日的纻麻衣裳,扎起裙角,挽了袖子,开始一撮撮徒手拔草……
啊啊啊在她干净利索连根拔起一大片又一片白蘩、莠草,然后手指就要揪到我的时候,我几乎一瞬间尖叫出声。
“哎呀!这、这是一棵甘棠树!”
呼……这一刻的救赎感谁懂?!
她的声音极其好听,据说当时就是和同伴们在水泽采霍时唱歌动听,才被买下带回来的。而此刻,对视中,她的眼睛黑得带着灵气,干净清澈极了,泛着惊喜至极的光,小心翼翼地轻轻触了下我的叶子。
“和鄢陵一样的树呢。”
那个地名,应当是她的故乡。
她放缓了进度,一棵一棵拔掉了我四周所有的杂草,从离我老远的地方就开始掘土,连一丝须根都没有伤到,就这样全根全叶地把我刨了出来,然后移栽到了北墙根儿上,整个院儿里阳光最好的地儿。
从那天起,她天天都起得很早,用陶鉴捧了整整一鉴水,先从我浇起。然后是她在原先杂草丛的地方种下的其他花草们。她浇得很仔细,甚至会托着某片叶子,将不小心溅上的泥点子、虫屎、鸟粪之类的东西细细洗净。
呼,这日子,舒坦!
日子一天天过去,紫堇、芍药她们出芽发叶,我也拔草似的长高起来,等到了初夏,我已经长到了两尺来高,叶片舒展,和杂草什么的再也不像了。
而就在这一天,秦王来了。
他是个很不好惹的人类。
他带着阿荼一起进了屋,也不晓得他说了什么,做了什么,自他走后,她那天再没有出屋子……像是害怕。后来,听隔壁院儿的木瓜树他们闲谝时知道,庶民出身的女孩子,在这宫里比杂草还没根没蒂,秦王就算失手杀了她,也不过天上落场雨一样随意,几日光景后,便不剩任何痕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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