直到他亲耳听到她刚才讲的话。“我希望你能真心选择我,而不是因为从前。”他突然就明白了,为什么明曜既期待他恢复记忆,却又表现得如此踌躇徘徊。她在担心,他会被过去的记忆裹挟,做出现在的他并不甘愿的选择。她也在害怕,怕他真的变得和从前截然不同,做出与她背道而驰的选择。云咎沉默地看着她,叹了口气,伸手碰了碰她小扇般的长睫:“明曜……”他从袖中重新取出那枚冰魄,丝丝凉意从皮肤沁入心底,他将神力释出,那枚冰魄很快便消失在他的指尖。神识飘荡,骤然被扯进一个黑暗的洞穴,而明曜残损的身躯,就这样措不及防地映入神明眼底。那是一只全身焦褐的鸟,翅膀上轻盈丰满的羽翼已经褪色凋零,只剩下零星的一点,还沾染着黑褐色的残炭。它的一部分皮肤裸|露在外,遍体都是被烧焦的痕迹,冷冰冰地躺在那里,整个身体都散发出一种令人绝望的残破气息。它那么小,与云咎印象中那个振翅翱翔的蓝鸟比起来,简直像是一个灰扑扑的麻雀。千年前的冥沧抱膝蹲在那只小鸟面前,明黄色的眼睛怔然地盯着她。许久之后,他从腰际抽出一柄细巧尖利的兽骨匕首,对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刺了下去。——双头蛇全身上下无处不是剧毒,只有心头血,是可令人重获新生的灵药。山洞安静,鲜血滴落的声音清晰可闻,冥沧冷静地看着心头血逐渐淹没了小鸟的身体,伸手轻轻戳了戳它的脑袋。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小脑袋沉入血水又浮起,下一刻,毫无波澜的脸上却突然出现了一种碎裂般的怒意。他全身颤抖起来,骤然抬手将沾了血的匕首重重砸在地面,然后化出阴森的蛇形,在黑暗的山洞中一圈圈地游荡。“我早就说了不要救她,她早死透了。”“天道不可能手下留情。她是被活活劈死的。”“等沈寒遮回来,我们就从荒幕离开。”“魔族在北冥,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了。”双头蛇明黄的四目相视,高亢或压抑的嘶嘶声在山洞中起伏,巨蛇游弋的速度随着对话的频率加快,到最后几乎只剩下一道不断折返的黑色虚影。不知过了多久,那虚影骤停,两双黄色的蛇瞳骤然投向身后的黑暗处。那只被浸在血泊中的鸟儿没有一点反应,一个细小的声音,却确确实实地自双头蛇的识海中回荡开来。“我不要他为我而死,”那个声音说,“我不要一无所知地活着。”冥沧瞳孔一颤,迅速捕捉到了那个心声:“明曜?明曜!你跟我说话!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。”玄色的巨蛇化为人身,冲到那个躺着小鸟的冰岩旁,撑着石头的指骨用力到泛白。那个声音却还是在无意识地重复。“我不要他为我而死。”“我不要一无所知地活着。”冥沧听着耳畔回荡的心声,举头望向了四周的虚空——就像那些不为人知的魔魂,明曜也一定成为了它们中的一员。他像是溺水获救的人那样靠着冰岩坐下,大口大口地喘息着,试图去平复自己激荡的心跳。他开始回应她的心声。她说:“我能到北冥,我能逃出去。”他说:“逃出来了,你回来了。”她说:“我们都能活下来,我们一定能活下来的。”他说:“能活,哥哥想办法。”冥沧冰魄中所容纳的执念短暂而重复, 几乎充斥了明曜无意识的呢喃。在设法使妹妹重生的这段时间中,冥沧对她的血脉进行了很深入的探查,也逐渐了解了明曜本相之力的规律。并且,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,他意外地得知了自己与明曜作为神魔混血的身份。双头巨蛇的心头血之所以有治愈之能,是因为那是他体内的神血与魔血交汇之处。当神血中灼热磅礴的神力, 与魔血中阴冷毒寒的魔息交融,极致的两种元素碰撞, 才阴差阳错地使他的血液获得了这种天然的治愈之能。在察觉了这个缘由之后,冥沧重新审视了明曜体内的伤势, 最后愕然发现, 天道雷劫并没有将她全部的血脉烧断,相反,它完好地保留了明曜身上流淌着神血的那些部分。即便冥沧早就明白, 天道对北冥魔族有着极端的轻蔑,可明曜这具残损的身子却在此刻, 将神族与魔族之间天堑般的差距, 无比具象地展现在他的眼前。因为魔族生来有罪, 他无辜的妹妹就这样被天雷处死。而因为神族生来高贵,即便作为混血, 蓝鸟体内的另一半血脉依旧得以完整地保留。冥沧盯着蓝鸟的尸首, 感到四周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,另一种人格的讥笑、愤怒、嘶鸣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叫嚣,仿佛有一团烈火将他的五脏六腑焚为灰烬。他开始痛恨神族, 连带着痛恨自己血脉中的另一半神血。在往后漫长的日子里, 冥沧开始设法一点点剥离自己体内的神血,将其重新渡入明曜的体内。天道对神族的偏袒, 成为了明曜重生的关键。神血开始复苏她的血脉,双头蛇的心头血又保护着她原本流淌魔血的部分不受灼烧。在外人看来,冥沧为了复活明曜,着实花费了很大的代价。但对于冥沧来说,将神血一点点抽离自身的过程,又何尝不是在坚定他自己的内心?与其做个神魔混血的杂种,不如干干净净做一只魔。后来,也正是这样的心念,带冥沧穿过了无尽黑暗的北冥荒幕。
--当冰魄记录的执念从云咎识海中消散时,明曜依旧趴在他膝上睡得很沉,云咎摸了摸她倾泻在肩头的银发,又沉默着低头看着她出神了很久。直到明曜小院的门被敲响,云咎下意识抬头朝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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